有關成都中醫(yī)學院的老故事

■撰寫人/艾儒棣

  接到學校征集校史故事的任務后浮想聯翩，仿佛又回到從前，故事一幕幕重現?，F在擇其要點記錄幾個小故事，以饗同道。

  “傳而不染”的名言一一吳棹仙教授語

  1965年秋天，學校要派醫(yī)療隊下鄉(xiāng)。在出發(fā)前的誓師大會上，我們聆聽吳老代表全校老師表態(tài)，鼓勵大家在鄉(xiāng)下要待病人如親人。只要我們做到正氣存內，邪氣不可犯我；如果我們正氣虛了，邪氣必然侵犯而患病，故有邪之所湊，其氣必虛之說。接觸病人不可怕，只要大家身體健康，就是遇上傳染病，也會“傳而不染”。言畢大家會心地笑了。這次吳老講話對我們學習、認識《黃帝內經》的預防思想有更進一步的啟發(fā)，對我們從醫(yī)后對扶正祛邪理論有了更切實際的認識與體會。

  校園藥圃見聞——凌一揆教授帶習認識鮮藥標本點滴

  凌一揆教授是國內著名的中醫(yī)藥專家，在中醫(yī)藥方面的造詣是首屈一指的。他待人謙和，對學生十分耐心細致，深受學生的愛戴。凌老是我們本科《中藥學》主講老師。1965年秋天，凌老帶我們到校內中藥苗圃去認識中藥活標本，詳細講解藥物科屬、生長環(huán)境、采取時間、炮制方法、藥物功效、適應證候、用量、禁忌等，給我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，至今尚記憶猶新。凌老做事細致認真，苗圃標本的標簽都是凌老親手所書，從這些點滴之事就可以看出凌老治學十分嚴謹，值得我們后人學習效仿。

  傷寒論序言講解——鄧紹先教授別具一格的講課

  鄧紹先教授，是國內傷寒大家，也是國內講氣化理論的大家。除擔任本校 學生的授課外，還常常到北京、上海、廣州講《傷寒論》。廣為傳播的是他用氣化理論講解的《傷寒論》。我們當年《傷寒論》是學年課，由鄧老親自授課，由戴佛延教授、陳治恒教授協助。我記得序言就講了2次4學時。開始講太陽 經氣從膀胱升起，玄冥幽微，深奧莫測。要求我們在學習氣化理論時注意兩點：太陽統周身皮膚、營衛(wèi)、百脈、經絡，為一身綱領；毛竅乃太陽寒水氣化出路，一切外邪之來，必由毛竅而始入于內，出入二字乃邪正機關。故太陽本經之邪 應從毛竅以汗出為順；若從下出（通下）則為傳經、傳腑之變證，都應從氣化 上去探求。我們初學時聽之，十分茫然，后來慢慢琢磨，發(fā)現鄧老很簡潔地將常證與變證鑒別開了。其理論與《傷寒恒論》之氣化說有異曲同工之妙！故氣 化二字，乃傷寒論之真正要害所在，非有造詣精深者難識其中真機。

  健脾除濕法減肥湊良效——李斯熾教授治療肥胖病案

  臨床帶習的老師，給了我們從實踐角度來學習的機會，在視野上有了進一 步地擴大。在衛(wèi)生科跟李斯熾院長門診時，我是忝列門墻，由于診斷室太小我 是站著看李老門診，李老對病人十分耐心，用藥清靈巧取，最常用的方劑有四 君子湯、益胃湯、二陳湯、三仁湯、二至丸、生脈飲、歸脾湯、瓜要薤白半夏湯、 桂枝湯、補陽還五湯、天王補心丹等，太多不一一列舉。有幸遇見一例特殊病 案供同道分享。

  有一例肥胖病例，男，8歲，生于20世紀70年代。時逢我的內科老師陳 源生老師來成都市參加四川省農工民主黨常委會，陳老與李老是好朋友，我陪 陳老到西安路李老家拜訪。巧遇成都軍區(qū)首長小孩來治病，體重已經90kg，身高168cm,無任何不適。舌苔、脈象正常。李老認為其是痰濕內停，堵塞清竅，水濕濁污內停。治則為健脾除濕，化痰排毒，方劑用二陳湯加白芥子、大 腹皮、淫羊藿等。2個月后再遇患者來復診，這時體重已經明顯減輕，體重減 至76 kg?？丛\這種情況，我十分欣喜，當時還不能理解李老用藥的奧秘。思之良久，我從李老的經驗集中悟出了道理：濕邪集聚則腫，濕邪散則腫去，治濕宜清淡化濕，濕去則健脾，所以在第二次看診的處方中加了四君子湯。我體會到李老見濕不治濕，而是以化濁醒脾為要。李老的教誨深深印入腦海，湔拔不去,受用終生！

  名家一席話，勝讀十年書——受教于國醫(yī)大師任應秋先生

  1983年9月任應秋教授到四川省講學時，回江津縣(現江津市)老家省親。 路過成都時，專門看望老朋友吾師文琢之教授。文老為了答謝老朋友造訪，在成都騾馬市教學餐廳款待任老一行。任老的兩位研究生在座，其中一位就是當今國醫(yī)大師王琦教授。當時陪同的有侯占元院長、張啟光教務長、文老和我，一共7人。任老與老朋友交談十分高興，任老同時也多次稱贊四川的美食，說去北京二十多年了，在北京沒有這樣的四川美食。席間文老、任老互相介紹學生情況。當介紹到我時，我回答說主要隨師從事臨床和教學工作，我告訴任老我在1965年是讀任老編寫的書《陰陽學說》入門的，他聽后十分高興，問我有什么困難？我誠懇地向任老請教學習外科的理論方法，任老十分耐心告訴我三點：

  一要通讀外科發(fā)展史，這樣可以明白外科發(fā)展的脈絡，才能全面了解外科； 二要研究外科的流派，流派的形成是眾多名醫(yī)大家共同的學術思想的匯集，對 發(fā)展學術是有很大幫助的；三是要研究名家，多讀名醫(yī)專著，才能從中汲取名醫(yī)的特點和獨特的思維方式，然后融入自己的思維才能有很大的提高。我按照 任老的教誨去做，終身受益。

牢記恩師教誨終身受益——簡記文琢之教授

  川派中醫(yī)外科名家文琢之(1905—1991),四川省射洪縣人氏。幼時生病多， 體質太弱，多方醫(yī)治，起色不多。時遇釋靈溪大師免費施藥，文老父親向大師 說明文老病情，并許下諾言，若文老病好，便在10歲時出家，在大慈寺剃度，拜釋靈溪大師為師，學醫(yī)來治病救人。文老幼時家貧，敏而好學，果如其諾。10歲剃度出家，即師從四川方外名醫(yī)釋靈溪上人。釋氏擅長內外科及雜癥，親 制各種靈效之膏丹丸散。釋氏之師天映大和尚乃清代四川外科名手，曾應清廷 召入宮為慈禧太后治療背癰瘥而名揚四海。釋氏為其高足，文師入室學業(yè)8年 盡得其傳。1925年，在成都開業(yè)行醫(yī)。

  1929年,南京國民政府中央衛(wèi)生委員會通過了《廢止舊醫(yī)以掃除醫(yī)事衛(wèi)生 之障礙案》，引起了全國中醫(yī)藥界的強烈反對。當時文老與醫(yī)界同仁一起奮力抗爭，他與北京市李重人教授，上海市張贊成教授，張覺人教授等人一起。他們分別在北京市、上海市、成都市等地召開的“全國醫(yī)藥團體強烈反對廢醫(yī)案集會”上，向國民政府提出抗議，要求保存和發(fā)展祖國傳統醫(yī)學。文老1957年調入成都中醫(yī)學院任教，先從事教學如診斷學、內科，1963年到成都中醫(yī)學院附屬醫(yī)院從事外科臨床工作。文老事外科，以內外合治為原則。文老推崇的醫(yī)家汪機說：

  “外科必本于內，知乎內以求乎外，其如視諸掌乎?！彼麨槌啥贾嗅t(yī)學院附屬 醫(yī)院中醫(yī)外科的創(chuàng)立、建設、發(fā)展做出極大的貢獻。文老名言：“人體表現于外的癰疽疔癤，尤江之濁流，樹之枯葉，只有澄其源而流自清，潤其根而葉乃茂?！?其代表著作有《文琢之中醫(yī)外科經驗論集》《川派中醫(yī)藥名家一文琢之》。

  文老至孝是我們學習榜樣。由于文老父親去世早，成人后文老為了盡孝，一直與母親同住，侍奉起居，問寒問暖。如果在外面吃飯，一定要帶好食物回來孝敬母親，母親很高興。由于母慈子孝，文老母親享高壽103歲，文老對母親的孝順影響了學生，學生們都紛紛向文老學習。

  文老傳授殺蟲止癢秘方。記得1981年秋，張覺人老師因出版《中國煉丹術》一書，兼之張老滿九十歲補過生日，在人民南路的一家飯店請客，我陪文老赴宴， 席間張老十分高興，親自簽名蓋章送我新書，講了很多煉丹方面的經驗，我都一一記下，如饕餮享大餐，十分解饞，收獲頗豐。席散我陪文老回天涯寺南街家，文老興奮，當時沒有人力車可坐，只好緩緩步行回家。由于路比較遠，我們邊走邊談，文老將秘方傳授與我，后公之于世，受到歡迎。疥藥粉是四川地區(qū)流 行較廣，影響很大的一個特效秘方，同行對該藥的流行是認同的。由于過去沒有外傳，我在編寫文老經驗集時將其公布于眾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牢記恩師教誨終身受益——簡記羅禹田教授

  羅禹田教授(1905~1990)，國內中醫(yī)骨外科名家，中醫(yī)界名宿。學驗俱豐，尤以手法整復骨折、軟組織損傷、骨病、燒傷、外科雜病、皮膚病見長，深為病者樂道,學生稱頌,同道贊許。羅老家傳骨外科業(yè)已三代，其父羅裕生療骨折、 治損傷，為當時大國手，有“羅氏骨科，國內獨步”的美譽。

  羅老幼時聰穎，少隨其父學醫(yī)，教導甚嚴，遍讀醫(yī)籍。隨父練習推拿、復位手法,習做膏丹丸散之秘藥，漸漸地把家學繼承下來。成年后,又拜諸名師指點, 醫(yī)技日精，名成于青年,蜚聲于川。

  羅老在成都市一人民醫(yī)院骨外科工作，1957年調入成都中醫(yī)學院任教， 擔任中醫(yī)外骨科教研室主任，參加1960年、1963年全國中醫(yī)外骨科教材的編 寫工作，同時參加附屬醫(yī)院的門診工作。他主講1962級、1963級、1964級、 1965級中醫(yī)外科、骨科、五官課程，培養(yǎng)了許多高級中醫(yī)專家。1966年參加 32111鉆井隊燒傷搶救工作療效好。由于羅老工作成績突出，1965年當選為四 川省人大代表。羅老每于精神好時,或講《內經》，或講《易學》，或講《外科》，或講雜病，或講臨床心得，或講授用藥規(guī)律，循循善誘，一絲不茍。在讀書問題上，指導學生要重點讀代表作，經典著作必須精讀。羅老為成都中醫(yī)學院外科 教研室成立、建設、發(fā)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。羅老的治學名言：“先博覽群書, 增長見識,后由博返約,精讀細研?！边@一方法使我受用終生。其代表著作有《中 醫(yī)外科臨癥集要》《川派中醫(yī)藥名家——羅禹田》。

  隨婦科名家王渭川教授、王祚久教授學習

  我在工作后轉科時，在婦科跟隨王渭川教授、王祚久教授臨床學習，在老師們的繁忙工作中學習到許多寶貴的經驗。比如，王渭川教授長于婦科雜病、不育、帶下癥等，故王老治療不育癥時重點是調經與帶下癥同時治療，加以通竅之品，不僅調好月經，帶下之疾也隨之而愈，還治療好不育癥，產下健康寶寶。 王祚久教授治療婦科疾病喜用傅青主女科方。二老之中，前者以醫(yī)治不育者居多, 后者以醫(yī)治經帶疾病居多。

  關于學校中醫(yī)外科的發(fā)展

  1956年成都中醫(yī)學院成立時，中醫(yī)外科教師很少。羅禹田老師是教研室 負責人，吳國璋老師、文琢之老師兼內科教學和附屬醫(yī)院外科門診。學校開設 師資進修班后增加了劉潔明老師、張敬姜老師、闕再忠老師、熊永文老師。到 1970年又增加了陳忠雄老師、楊嘉釗老師、黃世成老師、宋根信老師和我，外 科此時已經漸漸形成梯隊。始分為中醫(yī)外科教學組、骨科教學組、西醫(yī)外科教 學組，后成為三個對應的教研室。后來人員代有補充、更迭，到20世紀80年 代中醫(yī)外科發(fā)展為碩士學位招收單位。2002年發(fā)展為博士學位招收單位，隨后 又作為四川省重點學科、四川省精品課程以及全國規(guī)劃教材副主編單位，多部 學會及自編教材主編單位。1997年院系合并后又成了國家中醫(yī)藥管理局重點建 設學科、國家中醫(yī)藥管理局首批傳承工作室——文氏皮科傳承工作室。中醫(yī)外 科能夠有今天的成績，羅老、文老功不可沒。

  在我進入中醫(yī)行業(yè)時，得到很多老師們的教育和幫助。有了他們才有今天的我，我會永遠記住他們。他們是李斯熾先生、吳棹仙先生、李克光先生、文 琢之先生、羅禹田先生、彭履祥先生、冉品珍先生、王渭川先生、王祚久先生、 陳源生先生、張覺人先生、曾應臺先生、陶涵清先生、余仲權先生、關吉多先生、 雷德明先生、劉潔明先生等，受教甚多，難以一一舉例，我執(zhí)弟子禮，故以稱呼先生為敬。

撰寫人簡介：

  艾儒棣，男，成都中醫(yī)藥大學教授、博士生導師，主任醫(yī)師。 四川省十大名中醫(yī)，國家中醫(yī)藥高等學校教學名師，四川省學術和 技術帶頭人，川派中醫(yī)外科第四代學術傳人。承文琢之、陳源生、羅禹田、張覺人等全國中醫(yī)名家多年，在繼承前人經驗的基礎上，總結個人臨床心得，提出了“扶正祛邪、重建平衡”的見解。針對免疫系統疾病及其他內、外科疑難雜癥，如系統性紅斑狼瘡、天皰瘡、皮肌炎、硬皮病，通過中醫(yī)藥治療，獲得了良好的療效，得到中西醫(yī)同行的稱贊。出版《中華大典?外科總部》《文琢之中醫(yī)外科經 驗論集》《中醫(yī)外科臨證集要》等著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