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中醫(yī)往事 | 臘月的記憶:陳先賦著書記
作者:陳先賦
1979年農歷臘月,是改革開放號角勁吹的歲月,也是科學春天重歸大地的歲月,對于中國廣大知識分子來說,更是拋掉“臭老九”的帽子,正名“工人階級一部分”的喜悅的歲月。科學文化學術研究的熱情,在人們壓抑沉睡之中覺醒并沸騰起來。雖然春節(jié)臨近,成都街道已張燈結彩,購買年貨的人群擠滿商店,但在和平街四川省圖書館古籍部,仍然有不少學者在聚精會神地查閱圖書,研究學問,交流學術。古籍部是一座老式大院,據說是四川著名藏書家嚴谷聲先生私人藏書院故址。這里收藏的古籍十分豐富,經史藝文,無所不有;特別是四川地方志書,收集最為完整,最具權威性。這正是我心之所向、行之所往的理想之所。
自1974年我到成都中醫(yī)學院工作后,耳濡目染,立志編寫一部四川歷代中醫(yī)人物工具書。資料來源,除正史、醫(yī)籍、雜談、醫(yī)學辭書、報刊等各種典籍書刊外,我認為最為詳實可信的,莫過于四川地方志書了。四川號稱天府,地靈人杰,歷史文化底蘊極富,而且,四川又是中醫(yī)中藥之鄉(xiāng),歷代名醫(yī)輩出,故主要從四川地方中取材,當不失為一有效捷徑。但令我想象不到的是,這設想付諸行動,其工作量是何等之大呵!在和平街古書部深宅大院,看見那一間又一間寬深的書屋,一排掩一排高大的書架,目不暇接,令人驚嘆,這才懂得“汗牛充棟”這一成語的含義。四川地方志書,除全川性的《四川通志》、《四川總志》等大部頭志書外,各地區(qū)縣市的地方志、鄉(xiāng)土志,又有編修時期與版本的不同,卷冊各異,名目繁多。如《四川通志》清.常明修、楊芳燦等纂,嘉慶二十年(1815年)刻本,即有204卷,卷首24卷,凡161冊。各地的方志,每種數(shù)冊、十數(shù)冊不等,總量很大。逼著在和平街古籍部共查閱的方志,初步統(tǒng)計400多種,6200多卷,2700多冊。查閱這批龐大的古籍,堅持到和平街去閱覽、摘錄、翻拍。往往上午去,中午吃點干糧,下午關館方歸,如此風雨無阻。
管理古書部的沙先生,年約五旬,身材清瘦,鼻架眼鏡,一桌樸實,顏悅禮謙,是位兢兢業(yè)業(yè)工作的博學之士,對全館藏書目錄、內容,如數(shù)家珍、了如指掌。我每次去,按藏書目錄順序,請他取書,他都即刻取出給我,查完又換,從不嫌麻煩。我很是過意不去的,他則高興地說:“我還得感謝你呢,你做了一件好事,你是我們的義務清潔工呵!”十年浩劫,和平街古書部人跡罕至,成千上萬冊藏書,層層相依,布滿灰塵而無人問津,也不敢問津。特別是地方志書,更被視為帶有封建色彩,被置之禁屋。改革開放,正本清源,地方志開始受到重視,但還未曾系統(tǒng)全部進行過查閱。所以,每取出某種數(shù)冊方志,沙先生都要先將表冊書面灰塵稍加拍去,然后給我。在我一本本、一頁頁翻看時,總是不時拍抖灰塵,作一些清理。每種方志查閱之后,又選擇陽光好的地方,對書面、扉頁和書中有關要點進行拍攝,這又等于是對書籍進行一次陽光保潔,所以沙先生趣言我是“義務清潔工”。其實,與沙先生等老同志在監(jiān)看歲月里保護這座古籍寶庫的豐功比較起來,簡直不值一提。在古書部的日子里,我不僅寫作了有關四川醫(yī)林人物的資料卡片幾千張,拍了幾十卷膠片,還就地方志中若干珍貴資料一一摘錄,制成卡片、凡盈尺。此期,我還在省內外各大圖書館查閱資料,以補不足。省內,如四川大學圖書館、成都市圖書館、重慶市圖書館、雅安市圖書館、瀘州市圖書館、綿陽市圖書館等;北京圖書館及大庫、中國科學院圖書館、中國中醫(yī)研究院圖書館等。這些豐富資料的積累,對我后來的學問、學術著述,助益甚大。
是年臘月29日下午5時許,當我查完全館最后幾種地方志,騎自行車離開和平街古書部返家時,天公不作美,下起了毛毛雨。至商業(yè)街口,碰到學院圖書館值班下班回家的張忠誠老師,我停車下來,他打傘卻步,互相問候,會意一笑:“快過年了,我們這些人喲……”。是呵,臘月的梅花格外郁香,臘月寒風細雨中的歸人,豈止有你,有我,還有他;臘月的深深記憶,總像不斷的蠶絲,多年在我的腦際縈繞、縈繞…….
功夫不負有心人,我與林森榮同志編著的《四川醫(yī)林人物》一書,歷時3年,收載上自東漢,下迄清末民初四川名醫(yī)1071人,凡35萬言,于1981年2月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,并獲全國首屆優(yōu)秀中醫(yī)文獻及工具書銅獎。1991年,當我赴京參加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頒獎大會并接受頒獎時,不禁又想起了那個臘月,那個寒風濛雨歸途的情景。